给我的孩子们---丰子恺 林风悠悠 歌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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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的孩子们

丰子凯

我的孩子们

我憧憬于你们的生活

每天不止一次

我想委屈的说出来

是你们自己晓得

可惜

到你们懂得我的话的意思的时候

你们将不复是可以使我憧憬的人了

这是何等可悲哀的事啊

詹詹

你尤其可佩服

你是身心全部公开的真人

你什么事体都想拼命的用全副精力去对付

小小的诗意

像花生米翻落地了

自己嚼了舌头了

小猫不肯吃糕了

你都要哭得嘴唇翻白昏去一两分钟

外婆普陀去烧香买回来给你的泥人

你何等鞠躬尽瘁的抱她喂她

有一天你自己失手把它打破了

你的嚎哭的悲哀

比大人们的破产

失恋

心碎丧考

比全军覆没的悲哀都要真切

两把芭蕉扇座的脚踏车

麻雀牌堆成的火车汽车

你何等认真的看待

挺直了嗓子叫喔咕咕咕咕咕来代替汽笛

宝姐姐讲故事给你听

说道月亮姐姐挂下一只篮篮

宝姐姐坐在篮里钓了上去

詹詹在下面看的时候

你是何等激昂的同他争

说詹詹要上去

宝姐姐在下面看

甚至哭到曼姑面前去求审判

我每次剃了头

你真心的以我变成了和尚

好几时不要我抱

最是今年夏天

你坐在我膝上

发现了我腋下的长毛

当做黄鼠狼的时候

你何等伤心

立刻从我身上爬下去

起初眼瞪瞪的对我端详

继而大失所望的嚎哭

看看 哭哭

如同被判定了死罪的亲友一样

你要我抱你到车站里去

多多益善的要买香蕉

满满的擒了两手回来

回到门口时

你已经熟睡在我的肩上

手里的香蕉不知落在哪里去了

这是何等可佩服的真率

自然与热情

大人间的所谓沉默

含蓄

深刻的美德

比起你来

全是不自然的

病的 萎的

你们每天坐火车

坐汽车

拌酒

请菩萨

对六面画

唱歌

全是自动的创造创作的生活

大人们的呼嚎归自然

生活的艺术化

劳动的艺术化

在你们面前真是出丑的很了

一样画几笔画

写几篇文的人称为艺术家

创作家

对你们更要窥视

你们的创作力比大人真是强盛的多呢

詹詹

你的身体不及椅子的一半

却常常要搬动它

与他一同翻倒在地上

你又要把一杯茶横转来藏在抽斗里

要皮球停在臂上

要拉住火车尾巴

要月亮出来

要天停止下雨

在这等小小的事件中

明明表示着你们的弱小的体力与智力不足以应付强盛的创作欲

表现欲的驱使

因而遭逢失败

然而你们是不受大自然的支配

不受人类社会的束缚的创造者

所以你的遭逢失败

例如火车尾巴拉不住

月亮吸不出来的时候

你们绝不承认是事实的不可能

总认为是爹爹妈妈不肯帮你们办到

同不许你们弄自鸣钟同样

所以愤愤的哭了

你们的世界何等广大

你们一定想

中天无聊的伏在岸上弄笔的爸爸

终天闷闷的坐在窗下弄引线的妈妈

是何等气性的奇怪的动物

你们所视为奇怪动物的我与你们的母亲

有时却是难为了你们

摧残了你们

回想起来

真是不安心的很

阿宝

有一晚

你拿软软的新鞋子和自己脚上脱下来的鞋子给凳子的脚穿了

只穿袜子立在地上得意的叫阿宝两只脚凳子四只脚的时候

你母亲喊着龌龊了袜子

立刻请你到藤榻上动手毁坏你的创作

当你蹲在榻上注视你母亲动手毁坏的时候

你的小心里一定感到母亲这等人是何等煞风景而野蛮吧

詹詹

有一天

开明书店送了几册新出版的毛编的音乐入门来

我用小刀把书页一张一张的裁开来

你侧着头站在桌边默默的看

后来我从学校回来

你已经在我的书架上拿了一本连石纸印的中国庄的楚辞

把它裁破了十几页

得意的对我说

爸爸沾沾也会裁了

詹詹

这在你原是何等成功的欢喜

何等得意的作品

却被我一个惊骇的哼字喊得你哭了

那时候你也一定抱怨爸爸何等不明吧

软软

你常常要弄我的长风扬毫

我看见了

总是无情的夺脱你

现在你一定轻视我

想到你终于要我画你的画集的封面

嗯嗯

最不安心的是

有时我还要拉一个你们所最怕的露露莎医生来

叫他用他的大手来摸你们的肚子

甚至用刀来在你们臂上割几下

还要将妈妈和曼谷擒住了你们的手脚

捏住了你们的鼻子

把很苦的水灌到你们的嘴里去

这在你们一定认为是太无人道的野蛮举动吧

孩子们

你们果真抱怨我

我倒欢喜

当你们的抱怨变为感谢的时候

我的悲哀来了

我在世间永没有逢到像你们样出肝肺相识的人

世间的人群结合

永没有像你们一样的彻底的真实而纯洁

这是我到上海去干了无聊的所谓事

回来或者去同不相干的人们做了叫做上课的一种把戏回来

你们在门口或者在车站旁等我的时候

我心中何等惭愧又欢喜

惭愧我为什么去做这等无聊的事

欢喜我又得暂时放怀一切的加入你们的真生活的团体

但是你们的黄金时代有限

现实终于要暴露的

这是我经验过来的情形

也是大人们谁也经验过的情形

我眼看见儿时的伴侣中的英雄好汉

一个个退缩

顺从 妥协

屈服起来

到向绵羊的地步

我自己也是如此

后之是今

亦由今之视昔

你们不久也要走这条路呢

我的孩子们

憧憬于你们的生活的我

痴心要为你们永远挽留这黄金时代在这册子里

然而这真不过像蜘蛛网络花

略微保留一点春的痕迹而已

且到你们懂得我这片心情的时候

你们早已不是这样的人

我的话在世间已无可印证了

这是何等可悲哀的事啊